人類學工作:從狩獵採集到八小時工時的演變
人類的「工作」始於生存本能,也逐步被制度與技術塑形。本文將依時間脈絡,從 火與獵人 的狩獵採集社會談起,說明火與烹飪如何改變能量獲取與日常工時,並指出「產道困境」在直立人時期如何推動了性別分工與合作模式的出現。接著進入 農業革命,定居與土地依賴帶來生產力提升與人口成長,勞動分配、財產觀念與社會階序也在此階段快速明朗。
隨後,我們會看見 封建與莊園 如何把勞動納入制度化框架:領主直營地、農民份地與共同資源相互牽動,勞役、保護與司法構成日常工作的規則。最後抵達 工業與現代,圈地運動與工廠體制重組了時間與空間,從泰勒制到世界各地的工時法制化,逐步凝結為今日熟悉的八小時工作日。
透過這四個階段的對照,我們得以理解「工作」並非靜態名詞,而是一條橫跨技術、制度與文化的長程演化。
火與獵人:早期勞動的起點
在漫長的舊石器時代,人類的工作型態以狩獵與採集為主。這種勞動模式不像現代社會般被嚴格規範,而是依賴自然環境、動植物資源與社群合作而運作。正是在這個階段,最早的工時分配、性別分工與火的使用逐步奠定了人類勞動的基礎。
狩獵與採集的工時分配
在 狩獵採集社會,勞動隨季節與資源起伏而調整,與現代固定長工時不同。關鍵轉折在於火:火光把白天延伸到夜裡,晚間不再只是休息,還多了修整工具、處理食材與交換訊息的時段。
營火讓夜晚成為可協作的「第二工作場景」(參見 營火夜間交談)。圍火而坐,人們講故事、交換路徑與資源訊息、演練動作並敲定隔日分工;在低強度的互動中,群體更容易對齊節奏。
同時,烹飪 提高能量吸收、縮短取食時間,釋放出更多可支配空檔。人們 完全有可能在火邊試敲石料、觀察斷口、修磨刃緣——看似打發時間,卻推進了技術。簡單概括:火 ➜ 多出空檔 ➜ 火邊敲石 ➜ 石器改良。
性別分工的起源
烹飪革命不僅節省進食時間,更加速營養吸收;此一轉變被用來解釋人類如何獲取支持更大 腦容量 所需的能量。
然而,腦容量的持續增大同時也引發了 產道困境。嬰兒頭顱變大使分娩更為艱難,母體在生產時承受較高風險。
在這種情境下,女性逐漸專注於懷孕、生育與育兒,並維持植物採集等相對穩定的工作;男性則更多投入於長途狩獵與群體防衛。因此,性別分工的起源,既與火帶來的營養變革有關,也與腦容量增大所引發的生理挑戰密切相連。

火與烹飪革命:從進食到社交
火堆不只是烹飪設備,更是社群的「公共舞台」。人們在 營火夜間交談 的火光圈內講述與模仿,示範 製工具的手法、演練狩獵動作、分享路徑與資源訊息;長者評註、孩童跟做,知識得以跨世代穩定傳遞。同時,火邊的 故事敘事 讓規範被說明與修補,衝突有了協調的場所,信任在反覆的相聚中被鞏固。於是,「工作」首次和「敘事、教學、規範」緊密連接,形成早期人類的社會黏著力。
農業革命:土地與勞動的再分配
約在公元前一萬年前後,人類社會迎來農業革命,這是工作型態從「移動式採集」轉向「定居式耕作」的重大轉折。農業讓糧食來源穩定,也帶來人口成長與社會組織的複雜化。然而,勞動的形式與分工在這個階段也發生了巨大變化,土地逐漸成為最重要的資源,並為階級、財產與制度奠定了基礎。
植物栽培與女性的勞動角色
早期農業多以 鋤耕/鍬作 為主。女性在農業革命初期常是主要的植物耕作者,負責播種、除草與翻土;這與她們在採集社會累積的植物辨識與季節知識相連,使其在作物選擇與田間管理上占有優勢。
就動機而言,最初的「女性帶頭種植」完全有可能與生存壓力相關,用以降低 資源競爭 的風險。考古學已在農業興起之前就發現明確的人際暴力證據,例如尼羅河流域 Jebel Sahaba 與東非 Nataruk,顯示在狩獵採集群體之間,衝突與競逐早已存在。就此脈絡來看,嘗試在定居點周邊穩定取得植物性食物,很可能是一種降低衝突成本的策略。
因此,在農業革命初期,女性不僅是田間的主要勞動力,也是農作知識與技術傳承的重要節點,支撐了定居社會糧食來源的穩定。隨時間推移,部分地區開始出現更大尺度的土地經營與新的耕作體系,鋤耕的主導地位逐步鬆動,為下一階段的轉變埋下伏筆。

犁耕與男性的勞動分工
約在公元前四千年至三千年間,簡單的 犁(ard) 搭配動物牽引在多地出現,歐洲考古亦紀錄了距今約 4300–4000 年前的 耕犁痕跡。相較鋤耕,犁能連續翻動大片土壤、處理較硬或更厚的表土層,並促進田區整併與穀物栽培的規模化(見 Plough 條目)。
在這種更大面積、節奏更緊密的耕作環境下,核心工序對體能與牽引控制的要求提高,男性逐步成為主要執行者。跨文化比較也顯示,依賴犁耕的社會更傾向由男性主導田間工作,可參見開放版 On the Origins of Gender Roles: Women and the Plough。此後,農作與 土地占有、課稅、徵役 的連動更為緊密,並與早期城邦與國家形成(如 烏魯克時期)的制度化進程相互強化。
犁耕帶來的產能提升,提高了人口承載上限;從長時段看,農業興起與 人口增長加速 相伴而行,進一步推動土地制度與勞動關係的重組。
馬爾薩斯陷阱與人口壓力
農業革命帶來更穩定的糧食來源,但也觸發了典型的 馬爾薩斯動態:食物增加會推升人口,最終把人均資源再度推回承載邊緣。概念脈絡可見 Breaking out of the Malthusian trap 的長文解釋。
從長時段資料來看,總人口自距今約 1.2 萬年 前持續上升,但在工業化以前多半緩慢且反覆受限。可直接查看 過去 1.2 萬年的世界人口圖表 與其互動數據 Population, 10000 BCE–2023(資料來源包含 HYDE 長期歷史估計)。
在「人口擴張—資源緊張」的壓力下,社會往往以更嚴密的地權分配、租稅與徵役機制來穩定生產,勞動與身份也更容易被鎖定於地方與階層。這種制度化收斂,可與中世紀歐洲的 莊園制度(Manorialism) 對照,為後續篇章鋪墊。

封建與莊園:制度化的勞動模式
隨著西羅馬帝國滅亡與歐洲長期戰亂,農業與勞動逐漸被納入制度化的框架,形成中世紀的封建與莊園制度。土地在這一時期不僅是經濟資源,更是軍事防禦與社會秩序的核心。莊園內的領主、農奴與農民彼此緊密依存,透過不同形式的勞動與義務,維繫了整個社會的運作。
領主直營地與農奴勞役
領主直營地(Demesne) 是莊園制度的生產中樞,由領主直接控制與分配產出。除了承包給家僕或佃戶的一小部分,多數關鍵地塊與設施(如磨坊、酒坊、烤爐)都隸屬直營地,收益直接歸領主所有。直營地周邊的公共設施亦常收取使用費或抽成,進一步強化對地方經濟的控制。
農奴與村民需定期赴直營地履行勞役稅(常見為每週固定天數),形式接近 徭役(corvée):耕作、收割、運輸、維修設施等皆在其列。作為交換,領主提供 軍事防衛、司法裁決與宗教庇護 的整套庇護義務;這種以土地換取保護與審判的安排,是 莊園制度(Manorialism) 與 封建關係(Feudalism) 的核心邏輯。
制度化的勞役把生產與權力緊密綁定:領主以法律與軍事權威確保勞動可被動員,農奴的義務則被記載於地租清單與莊園帳冊,成為社會運作的基礎資料。透過這些常規化的勞動與徵收,莊園在戰爭頻仍、貨幣流通有限的時代,仍能維持穩定的產出與治理秩序。
農民份地與三圃制農法
在直營地之外,農戶通常持有分散、狹長的份地(strips),隸屬於 開放田地制度 的大田區塊中,由村社統一排程耕作與休耕。這些份地組合起來,構成家戶的口糧與地租來源,也讓社群能以共同規則分擔風險與勞務。
中世紀常見的 三圃制,將耕地分成三大區:
- 秋地:種 冬小麥/大麥
- 春地:種 燕麥/豆類
- 休耕地:輪流恢復地力,或在季節內作為牧放區
這套輪作能提升氮素循環與土壤肥力,兼顧連續產出與地力維護。因各家份地分散在不同圃位,若某一圃歉收,仍可由其他圃位補足,等於把天候與病蟲害的風險分攤到整個村社。此種安排,使莊園在貨幣流通有限、自然波動頻繁的背景下,仍能維持相對穩定的糧食與租稅供給。

共同資源與村落社會凝聚力
除了耕地,莊園還保有各類 共同資源(commons),如牧場、森林與水源。這些空間同時承擔生計與社交功能:人們在此放牧、拾柴、取水,也在此交換消息、協調勞務、講述故事,成為村社的「呼吸空間」。正因日常互動高度依賴共享場域,中世紀的工作與生活並非截然分離,而是藉由協作與慣例緊密連結(可參考 開放田地制度 的運作方式)。
回望歷史,這些公地當時被視為維生與互助的基礎,沒有人會預料到它們在近代逐步被 圈地、私有化與整併;部分地區更把原本共享的土地轉作大規模牧養或產業用途,最終與新興工廠體制相互支撐(亦見 Enclosure(Britannica) 對圈地與產業化的關聯概述)。這個轉折,為農業社群邁向工業社會埋下關鍵伏筆。
工業與現代:八小時工時的形成
自 18 世紀起,歐洲的工業革命徹底改變了人類的勞動模式。蒸汽機的廣泛應用與圈地運動的推進,使大量農民失去土地,轉而進入城市工廠工作。與過去依循自然循環的勞動不同,工業社會中的工作被嚴格規範為時間、效率與產能,逐步塑造了現代人熟悉的工時制度。
英國篇
羊毛與圈地:從大航海到「羊吃人」
遠洋貿易推高羊毛與毛織品需求後,圈地擠壓了村社的自給空間,許多家戶被迫把家內時間轉為現金收入:接單紡紗、織布、整呢與簡易整理等,形成以家為單位的家庭手工業/外包制度(商人配原料、回收成品、按件計酬;見 putting-out system)。
在這種制度下,「工作時間」不再由農務與季節單獨支配,而是被訂單節奏與計件報酬拉長。白天趕田務、夜裡趕紗線成為常態,家中能動手的成員(婦女、兒童、長者)幾乎全數投入。量化研究顯示,18 世紀末英國家戶型勞動的年工時約 2,800–3,300 小時/年(每年 280–330 天 × 每日 10–12 小時),可參見 年工時研究 與 Industrious Revolution 的整理。
與後來的工廠不同,家庭手工業沒有統一鐘聲與機械節拍;但計件工資的收益邏輯,驅動家戶把日常切成更多「可利用工段」。結果就是:看似在家、實則超長工時、高強度且缺乏保障的工作常態。這也使「羊吃人」不僅是圈地的社會隱喻,更是對家內時間被吞噬的辛辣嘲諷(可對照 enclosure)。

工廠制度與「勤勉革命」
相較於家內那種無邊界的計件長工時,工廠雖然嚴苛,卻提供較穩定的現金工資、連續訂單與集中設備(動力、機台、原料)。許多人選擇走進工廠,並不是因為工廠更好,而是不進工廠更糟:所謂的「勤勉革命」讓家戶型勞動在市場壓力下自行拉長工作日,白天趕田務、夜裡趕紗線,工時沒有明確邊界(參見概念條目:Industrious revolution、Putting-out system)。
進入工廠後,雇主以場所、機器與監督把分散家務拉進同一屋簷,換取的是工人的出勤時間與對節拍的服從(Factory system)。19 世紀前期的工廠工作常見 長工時(每日 14–16 小時、每週 6 天) 的描述,後來立法才開始往下壓;例如 1833 年《工廠法》 對兒童與少年工時設下上限(9–13 歲每週 48 小時、13–18 歲每日 12 小時),也反襯了當時成人與兒少原本的高強度工時環境(Factory Acts、Child labour in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)。
量化對比(概念)
- 家庭手工業:計件、接單即開工、家中全員上陣 → 時段可被無限切割與延長,收入波動大。
- 工廠勞動:長工時但有固定日程與現金工資,原料與設備由雇主提供 → 在動盪市況下更「可預期」。
在這樣的比較下,哪怕工廠「很鳥」,對被圈地與市場擠壓的人們而言,走進工廠仍是更可控的選項:至少能換來穩定的工資與連續的工作來源,而不是在家中無止盡地熬夜趕工卻收入不穩。
工時、餐點與城市節奏
工廠把勞動「鐘點化」後,清晨點名與機器開工成為硬時段,勞動者已無法像農業社會那樣等到晚些時候再進食。為了撐過長班、且通勤距離使得午間難以返家,早餐被提前並加量,從可有可無變成開工前的必要一餐(參見 breakfast 的歷史段落)。
同時,班表也催生固定的茶歇/點心節點,例如上午的 elevenses 與傍晚較為豐盛的茶點,用以補充熱量並維持產線節奏。隨著都市照明與鐵路通勤普及,城市的一日被切分為更明確的時段:早飯在家或工廠附近迅速解決、午間僅短休、晚餐順勢後移。「先吃飽再上工」的模式,於是由工廠內部擴散為城市的日常節律。

德國篇
義務教育與社會保險
普魯士在 18 世紀中後期以國家力量推動 義務初等教育,把讀寫算、宗教與紀律編入標準課程,並以教區—官署雙軌監督;固定的時間表、點名與考核,培養出可訓練、可調度、可記錄的勞動人口,為工業化所需的基礎技能與組織習慣定下模板。
到了 19 世紀末,俾斯麥以立法建立 疾病保險(1883)、工傷保險(1884) 與 養老與傷殘保險(1889)。社會保險以雇主—勞工—國家共同分擔為原則,把工傷、疾病與老年的風險「池化」並制度化處理,使勞動成本可預測、人口再生產可維持,也把福利從慈善/行會層級上移到國家層級。
教育提供可用的人力,保險提供可承受的風險:兩者合在一起,讓德意志各邦能把資源與人才上移到更高門檻的部門,為後續的礦業、冶金與化工體系鋪好制度與人才的軌枕。
從礦業到化工的技術梯子
戰爭經濟推動金屬與礦產需求上升,德意志各邦強化採礦與冶金訓練,並建立專門院校,例如 弗賴貝格礦業學院,將地質、冶金與測量學系統化,培養能直接投入礦山與冶煉體系的技術人才。
19 世紀的化學家群體把「實驗室」變成量產創新的前哨。李比希 推動定量分析與教學實驗室制度,本生 的燃燈與光譜研究改良實驗條件,沃勒 的有機合成顛覆「生命力論」;這些方法論與設備,讓化學從學院走向工廠。
以煤焦油為原料的 合成染料 打開了商品化的第一扇門,隨後形成以染料、醫藥與肥料為主軸的 德國化工業。研究、教育與企業彼此銜接,構成一座「技術梯子」:從礦產與冶金的資源基礎,攀升到以實驗室為核心的化工創新,最終落地為大規模的產業體系。
睡眠、藥品與「現代身體」
在人類的長時段歷史裡,夜間清醒並非異常。前工業歐洲普遍存在 分段睡眠(第一覺/第二覺),而在實驗條件下延長黑夜時,現代受試者也會自然呈現 雙相睡眠。另有田野研究顯示,獵採社會夜裡總有人清醒,呈現群體守望的 「哨兵」模式。這些脈絡說明:夜間短暫清醒原本就可能是人類睡眠的一部分。
工業化之後,城市煤氣/電力照明與工廠、交通的輪班制度把社會節奏從日照轉向時鐘(參見 gas lighting)。同時,學校—工廠—軍隊推動的時間紀律,逐步把「理想睡眠」收斂成單段、連續、可預測的模板。於是,原本「自然的夜間清醒」被重新詮釋為偏離標準;當白天生產力因此受影響,「清醒」便被命名為失眠,成為亟待修正的身體問題。
19 世紀後期起,醫界引入 氯醛水合物 等鎮靜催眠藥;1903 年 Veronal 問世,開啟 巴比妥酸鹽 時代,提供快速、可量化的「睡眠解決方案」。在推廣上,德國醫師與化工企業形成協作:臨床以處方與病例建構療效話語,產業以純度、劑量與品牌完成商品化,將「可管理的睡眠」納入現代身體治理與工業節奏。

美國篇
技術輸入與紡織起飛
美國早期工業化的起點在紡織技術移植:英籍技師 Samuel Slater 於 1789 年跨海來到新英格蘭,依記憶重建水力驅動的紡紗流程,在羅德島波塔基特建立美國首座持續運轉的棉紡廠,帶動沿河的工廠村與分工體系成形。
1814 年,麻州沃爾瑟姆的 Boston Manufacturing Company 率先把梳棉、紡紗、織造與整理整合在同一屋簷下,形成完整的「從原棉到成布」的流水線。隨後,勞動與住宿、教育與紀律被一體設計為 Waltham–Lowell system:以宿舍、規章與薪資配套吸納農村年輕女性進城從事輪班。
這批被稱為 Lowell mill girls 的工人,使紡織產能在短時間內擴張;水力與後續蒸汽動力的導入,讓「定時、定量、定速」的節拍可以連續外溢到染整理與後勤。結果是,新英格蘭出現以河谷為核心的工廠群落,紡織業成為美國工業化最先取得規模經濟的部門之一。
土地、鐵路與移民勞動
內戰前後的制度與基建,為美國工業化鋪出「土地—運輸—勞動」的快速通道。南北戰爭 期間,林肯政府通過 宅地法(1862):凡年滿 21 歲或為戶主者,只要在公地上定居改良五年,即可獲得 160 英畝的所有權。這項政策把土地變成最具吸引力的「入場券」,大量吸引歐洲農民與工匠跨海定居,也為內陸市場創造穩定的糧棉供給與新消費需求。
同時,太平洋鐵路法(1862/1864) 以巨額土地與債券補助鐵路公司,促成 1869 年橫貫鐵路 通車,把產地與港口、農莊與工廠連成一體。鐵路沿線的城鎮化與物流網路,迅速降低運輸成本、擴大市場半徑,並以「現金工資+連續工程」吸走大批勞動者。
勞動來源上,內戰後的農民與退伍軍人之外,還有歐洲移民與在地少數族群被大量動員:修築中段與東段以愛爾蘭等歐洲工人為主,西段 中央太平洋則廣招華工,高峰期動員逾 一萬二千人,成為最關鍵的工程勞動力(見 Chinese laborers on the Transcontinental Railroad)。在「地到得、路鋪好、人到位」的三拍對接下,內陸農業、礦業與東岸工業中心被市場化地鎖在一起,形成對城市工廠的持續移民勞動供給與對外貿易的大宗運量,推動美國在 19 世紀末迅速步入重工業與大城市時代。

泰勒制與工時鬥爭
有了前段「土地—鐵路—移民」的鋪陳,語言與技能高度異質的勞動現場幾乎是必然結果:來自不同國家的移工在同一產線上協作,傳統的「師徒制口傳」與彈性工序很難維持品質與速度。這正是 泰勒 介入的切口——把工作拆解為可量測的動作與標準時間,讓管理者以圖表、秒錶與工藝路徑,跨越語言障礙去指揮一支「拼裝而成」的工人隊伍(見 科學管理)。
在鋼鐵、機械與汽車等產業,這套方法配合計件獎懲、標準作業、專職督導,確實縮短了學習曲線並提升了產出;代價則是工人裁量權被壓縮、節拍壓力升高,以致衝突頻仍。19–20 世紀的工運因此把口號收斂為易於動員的三分法:八小時工作、八小時休息、八小時自由時間(見 Eight-hour day)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後,國際層面以 ILO 1919 年 C1 公約 將工時上限納入規範;美國則以 FLSA 1938 制度化最低工資、加班費與童工限制。總結來看,移工語言不通 → 流程標準化讓工業化得以放大;而標準化引發的勞資張力,最終又以八小時工時的法制化作為回應,固定了我們今日熟悉的工作日長度。
粉領階級與都市生活
在 工業革命 之前,歐洲與北美多數女性仍緊繫於土地與家戶經濟,能脫離農事換取現金工資的機會極少;城市職缺多為家僕與零散家內手工,尚未形成可觀的辦公室與服務業市場(可對照 家庭主婦 與 家庭主婦崇拜 的社會期待)。早期工業化後,才出現有限且條件嚴格的女工崗位,例如新英格蘭的 Lowell mill girls,但多以未婚年輕女性為主,且常為短期輪替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全面動員,首次大規模把女性納入工業與行政體系(見 Women in World War I);二戰將此推至高峰,亦以 Rosie the Riveter 成為象徵(參 Women in World War II)。戰後,隨城市辦公室、零售與服務業擴張,逐步形成以文書與客服為主的 粉領工作,女性從土地與家務轉向「九到五」的都市節奏。
技術與基建重塑了這種節奏:打字機、電話總機 與票據結算將紙本與數據處理集中到市中心;百貨公司 以標準化的展示、定價與售後服務打造消費前台;地鐵 與電車擴大通勤半徑,車站周邊形成商務與零售聚落。結果是,都市的一日被更細緻地切分:清晨通勤、午間短休、傍晚購物與社交,工作與生活在可預期的鐘點中緊密相扣。

總結:當工時變成制度,我們還能調整什麼?
回看這條長程脈絡,可以說「工作」其實是人類在不同環境下對時間、能量與秩序的連續協調。火讓夜晚可被使用、烹飪提升能量效率,帶出早期的工時節奏與性別分工;農業把人綁在土地上,產能提升卻引發人口壓力,於是制度與階層應運而生。封建與莊園把勞動寫進義務與權利,直營地、份地與公地共同維繫生計與社群,為日後的制度化工作形塑規則與想像。
近代以降則反向運動:圈地把共享土地轉為私有,家庭手工業以計件拉長家內時段;工廠把勞動從季節與家屋抽離,換成鐘點、產線與監督;德國的義務教育與社會保險提供可訓練的人力與可管理的風險,礦業—化工的技術梯子把知識轉成產能;美國則以土地、鐵路與移民擴張市場與勞動供給,再由泰勒制把語言不通與技能差異化約進標準流程。勞資張力在國際公約與國家立法中凝固為「八小時工作日」,時間終於成為多方妥協後的制度框線。
如果把這段歷史收斂成一句話:工作從來不是單一動作,而是一整套關於「誰分配時間、如何換取能量、用什麼制度維持秩序」的安排。它先被生存塑形,後被技術與制度反覆改寫。理解這些轉折,有助於我們辨認當下的工時與勞動規則是如何被發明出來的,也提醒我們:當環境、技術與人口再次變動時,所謂「理所當然的工作日」其實仍可被重新設計。
常見問題(FAQ)
Q1:早餐其實不是「一定要」嗎?
不是。早餐多半是工廠時代的班表逼出來的習慣,不是每個人都需要。如果早上不餓,就把第一餐延後;確保全天蛋白質與總熱量足夠即可。要早起通勤時,可用小份點心+晚些正餐的組合,避免空腹硬吃。
Q2:「夜間清醒」是正常的嗎?
多數人夜裡會短暫醒來,這很常見,並不一定是失眠。盡量降低室內光照(睡前 1–2 小時調暗燈、改用暖色小燈;醒來別開亮燈),不要看手機與時鐘;做 3–5 分鐘緩慢呼吸或伸展。20–30 分鐘仍未入睡,起身到昏暗處做無螢幕的安靜活動,想睡再回床;隔天維持固定起床時間。
Q3:為什麼女人被制度「壓著」這麼久?
因為在工業革命之前,社會主要靠土地與行會吃飯:土地繼承、行會准入、法定監護(如已婚婦女的財產限制)都把女性鎖在家戶經濟裡;能換現金的工作本來就少,更別說升遷通道。直到工業革命後,才出現足夠可複製、可培訓的藍領/白領職缺(工廠、辦公室、零售),加上戰時動員,女性才有大規模「被看見能做」的機會。
Q4:人應該幾歲退休?
好問題。最早的「退休年齡」其實不是為了多數人而設的。19 世紀德國建立國家養老金時,把退休門檻訂在 60 歲;在當時的健康與壽命條件下,能領到的人並不多,這更像一個財政與政治的折衷數字,而非生理必然。此後許多國家沿用 60/65 歲,背後依舊是制度與財政的選擇,而非「人到這歲數就一定該停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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